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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自述患者,1月18日晚开始发烧,26日在医院拍了CT,显示双肺感染,有玻璃纹阴影。
26日晚,医院要新开一层病区,他很幸运地当晚就住进了医院临时改造的隔离病房。
从这里开始,自述人描述他得病以后,所遭遇的第一次歧视。
轻症患者不让重症患者进入病房
29日凌晨,病房里一位老人抢救无效离世,早上九点多,殡仪馆的人来收敛,消杀,需要他人回避。
我住的是重症监护室,没有阳台,护士让我到隔壁有阳台的病房去待一会儿。那个房间住的是轻症,他们很害怕我,不许我进去。
有一个男病友叫的特别凶,一直喊:“你太危险了,不能进来,不能进来!”
在这个情况下,轻症的人还歧视重症的病人。
护士站出来帮我说话、解了围,我才可以在那个病房的阳台上,呆了一阵子。
我在重症监护室共住了八天,这个病区是35张床位,我所知道的有7个人死亡。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隔壁房间的一个老太婆死了,走得悄无声息,亲人不在旁边。没有人哭,没有喊,周围的人也很平静,没有人惊恐,没有人说话,口罩下看不出表情。
在这里死亡是悄无声息的。见太多了,大家都开始麻木了。
住院期间,我做的后四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肺部阴影也吸收了,经过医院专家组综合审核,2月14日,我治愈出院了。
我原来以为治好了病,生活可以回归正常了,没有想到后面还有漫长的被“隔离”的生活,除了身体上的隔离,更难过的是“心理”的隔离。
兄弟姐妹也心生戒备,亲妹妹直接挂断电话
这个新发传染病,人们还没有完全认识清楚,医生对很多问题还未有科学定论,大家对这个病还是恐慌,我自己也恐慌。
我1.72高的个子,生病前体重将近160斤,现在130斤,体重降下来30斤,腿瘦得两根细棍子。呼吸不顺畅,胸口总是隐隐作疼,动作幅度大一点,气就会有点提不上来,气管和喉咙这个地方感觉被东西堵住了。晚上睡觉不踏实,容易被憋气憋醒,很难深度睡眠。我和其他病友交流,不少人反映有这个问题,一个治愈的患者说,走路走快了就喘气,要站住休息下才能继续走路。
近来媒体陆续报道有治愈者复阳的问题,尽管复阳患者的比例很低,但我还是很害怕,担心自己的病情是不是会反复,会不会传染给家人。还有人说,这个病可能会像乙肝一样,终身携带,尽管科学家否定了这个消息,但大众还是很恐惧。
我回到家后很小心,我老伴有呼吸道的老毛病,身体底子弱,千万不能传染她。出院已经一个多月了,中间又去隔离酒店集中隔离了14天,其他在家时间,我每天除了吃饭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在家也是戴着口罩和手套,吃饭的时候我一个人独自吃,上完洗手间,我会用84消毒,还有我摸过的门把手等地方我都会自己消毒。
这个病很考验人性,它把人们分开,即使是我的亲兄弟姐妹对我也是有戒备的。
我的亲兄弟叮嘱我,“你不要出去走动了,你的病还可能复发的。”他们本意是关心我,但我听了还是有想法。
最让我难过的是我的亲妹妹,妹妹比我小很多,往常我最疼爱她,两家走动得很多艾滋病自述,有好吃的我总惦记着她。但是自从我生病,她没有问候过我一次,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只跟我老伴通过一两个电话。在我病重的时候,我老伴给她电话,哭着告诉她哥哥快不行了。我小妹妹立即说:“不要跟我说这个,不要说这个。”把电话挂了。
她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很晦气的事,这个伤了我的心。
被朋友们冷落,被邻居当做病毒躲避
亲兄弟姐妹尚且如此,外人对我们这类病人更是有偏见。尽管我们已经治愈了,但别人依然看我像看到病毒一样避而远之。
我原来是一个爱热闹的人,退休十年,生活安排得满满的,什么都玩,有很多朋友。那些微信群现在都冷清了,我曾经给朋友们发过微信,转一些预防新冠病毒的科普帖子,没有人回复。但武汉有个治愈的人复阳后死亡的消息报道出来,不少人都把这个帖子转给我。
我自己已经看到这个帖子了,本来就害怕艾滋病自述,还不断被周围人提醒,心里更难过。我已经被我喜欢的社会隔离了,没有人跟我交往,人们在语言上和行动上表达拒绝。在这个传染病没有百分百被人类攻克前,在疫苗没有出来前,人们认为我们这类病人是危险的,治愈只是暂时的。
出院这一个多月,我第一次出门,是我的电动摩托放在家门外充电,我想出门拔电。我才刚打开家门,腿迈出家门一步,有个原来关系很好的住同一栋楼的邻居,看到我扭头就走,她好像看到不洁净的东西,受了很大惊吓,手中的塑料手提袋掉到地上也顾不上,一下子跑得远远的,像躲瘟疫一样。
那是我回家后第一次出家门,我是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看到她惊恐的眼神和躲得远远的背影,我觉得很受伤,关了门没出去。
在自家凉台上晒太阳,被小区居民投诉
我家自带了一个70多平米的凉台,那是我往常休闲娱乐的地方,出太阳的时候,我跑到凉台上去晒太阳,想补补钙。
可是还没有几次,社区干部就来跟我反映:有居民反映你到凉台上去了,那是户外空间,有人比较害怕,希望你以后不要上凉台了。
从此我再也不去那个凉台,想晒太阳,我只能呆在自己的卧室里,把双腿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的一丁点可怜的阳光,对我已经是恩赐了。
有次我看到小区微信群里的消息,有人给小区捐爱心菜,在小区门口分发。那天我老伴没在家,我就出去领爱心菜,社区干部看了我,立即说,“你不要来领,叫你家老伴来领。”
那是我第二次出门。大家对我的态度都是如洪水猛兽般,唯恐避之不及。
“你别过来,站远点,再远一点!”
回家一个多月后,我第三次出门,是因为我手机上的健康码一直还是红色的。我就到小区门口的工作人员那里,想问问健康码怎么样变绿。那天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见到我立即摆手说:“你别过来,站远点,再远一点!就站那里和我说吧。”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瘟神一样,当时自尊心受到很大打击。
第四次出门是我回医院去取药,在收费的地方,我稍微把脖子往前伸一点点,里面的人就喊:“退回去,退回去。”给我找钱,是把钱远远丢过来,我要自己费劲才隔着挡板捞出来。
在等药期间,我想在靠近保安的一个座位上坐一会,保安立即让我到离他更远的座位上坐。
我觉得我们这类病人比艾滋病还让人害怕,人们对艾滋病已经有所了解,要通过接触传播,而对于新冠病毒的飞沫传播,还有传说中的气溶胶传播,人们很恐慌,觉得我们走过的地方都带着病毒,一路要消毒。
这个未知的传染病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弄得很紧张。大家认识有差异,亲兄弟、左邻右舍、共同兴趣爱好的朋友都疏远了。大家害怕这个病,对我们有顾虑,我是理解的。
我在公共场合也会尽量做好防护,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虽然我已经70多岁了,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但是他们那种毫不掩饰的偏见,赤裸裸的直白的嫌弃厌恶,每一次都想刀割一样让我难受。
现在存在一种隐性的鄙视链,全国人歧视湖北人,湖北人歧视武汉人,武汉人歧视生病的人,得非新冠的病人歧视新冠病人,新冠病人在鄙视链的最低端,哪怕是已经治好的新冠病人, 别人还是嫌弃,觉得我们身上带着某种病毒,是不干净的。
我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染上这个病毒,在医院经历了生死挣扎,身体上、心理上都有创伤,治愈后还要面对社会的偏见。我原来是个很乐观开朗的人,也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出门,我现在变成了一颗“玻璃心”,我害怕别人的白眼。
正确认识“社会疫区和心理疫区”,积极调节
北京大学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主任方新提醒,重大的公共卫生事件都伴有两个疫区,即社会疫区和心理疫区。
方新指出,对于非疫区或非病毒患者及家属来讲,对疫情风险保持警惕,担心被感染,与来自疫区的同事、朋友、邻居或小区居民保持距离,“这些都是我们人类在面对危险及潜在风险时的正常反应,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策略。”
其实疫情高峰过后,很多人的心理创伤才刚刚开始。方新建议,从四个层面进行调节。
在认知层面:大家要认清大局,要相信国家、相信科学;并学会换位思考,尊重和理解感染患者及家属。在情绪层面:要及时觉察情绪,,并找到合适的方式进行适度的宣泄,和家人、朋友或者专业人员倾诉。在躯体层面:要规律作息,补充营养,少熬夜,做好自我关照;也要利用各种机会锻炼身体,提高身体免疫力。在行为层面:要坚持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聚焦自己手中的事情,找到自己的节奏感和掌控感,逐步恢复正常生活。
保持自身安全,也展示自己的最大善意
哈佛大学校长在通知学生撤离学校的邮件,最后的一段话是这样的:
“我们每个人都要懂得,新冠病毒将考验我们在危机时刻,所显示的超脱于自我的善良和慷慨。
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个非我所愿的复杂混沌的时刻,展示自己最好的品格和行为,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
希望社会能向新冠患者展示善意,人们加强自我防护、保持安全距离是应该的,但不要在行为上视他们为洪水猛兽,刻意回避。
经历过疫情,很多人的身心已经受到伤害,而社会的歧视将是持续更久、影响更广泛的“二次伤害”。
病毒是敌人,患者不是敌人!
被同胞伤害,比被病毒伤害更可怕!
希望我们的社会能走到一个更成熟的文明的状态,对病毒和疫情有越来越多的科学认知,对新冠治愈患者有越来越多的接纳,能给他们一个宽容的环境,减少无必要的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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