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有些人可能扫墓去了,此时此刻,我心中泛起微澜,于别人,清明节可能是祭奠先祖亲故的日子,于我,可能就只是一个寻常假期,至少我来西安这么多年的前几年一直如此,但是这几年不同了,清明节于我有了特殊的意义。来,辉哥!哥们在这给你敬一支烟,愿你在天堂一切都好!
今年的清明是你离开我的第三个清明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葬在何处,但每年清明和你去世的那天前后,我和我身边共同认识你的朋友都会默念起你,总会心生红颜命薄,物伤其类的感慨,几度哽咽,几度遗憾,却也换不回一个健康鲜活的你。
辉哥是我来西安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俩之间没有性,关系可以定位于圈内人戏称的“兄弟”(或“姐妹”),兴趣相投又爱好一致,每当其中一个人闲得无聊的时候总会想起对方,一周总会碰面几次,一起吃饭、逛街、运动、郊游,一起经营这份友谊,彼此关心和影响对方,却又不似恋人那样干涉对方。我们可以躺在一张床上畅谈男人,却又不会把对方当成男人,我们可以在一起毫无忌惮地聊任何与性有关的话题,甚至隐私,却丝毫不会把对方当做性实践或幻想的对象。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基友”吧!我有,相信我们所有的同志身边都会有。但为什么单独把辉哥拿出来说呢?不仅仅因为辉哥已经走了,更因为他是艾滋病走的,而且是艾滋病最严重的机会性感染——卡氏肺囊虫肺炎(PCP)带走的。所以对于PCP,对于艾滋病,我仿佛有更深的体会,我走进玛丽斯特普西安中心,用我的医学知识写这么多科普来宣传艾滋病,宣传与之相关的一切性和生殖健康常识,我觉得这对我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像一份未尽的事业艾滋病自述,一种职责和使命,天堂的辉哥应该也会赞许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吧。
对于辉哥的去世,我是抱有愧疚的。在我的印象里,辉哥一直是个“性少”的人,从我和他认识的2011年起,到他去世的2014年底为止,他总共只处过一任对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我以及我们共同认识的这拨好“基友”在一起,大家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所以谁见了什么网友,有没有约炮,彼此都比较了解,也都不会羞于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作为谈资。就因为觉得对辉哥很了解,所以从来不会把HIV感染和他联系在一起,我们曾经开玩笑说过,我们谁染上HIV都不奇怪,唯独“性冷淡”的辉哥不会。辉哥从来只是笑笑,也不和我们争辩,逼急了最多也只是嗔怪一句“你们脏死了”,类似这样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辉哥的工作是做人力资源,会经常出差,所以辉哥总在我们面前抱怨他的工作很累。他经常头上出虚汗,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没扒拉两口,辉哥就已是满头大汗,还有出去郊游也是,走不了几步路,最先喊累的总是辉哥,每次我们都开玩笑说辉哥是“人老珠黄”还“气虚”,还一本正经地找中医同学给他开方子。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这和感染HIV有什么关系,估计辉哥自己也没有想过。
2014年春夏之际,辉哥曾单独和我说起他龟头上长了几颗疱疹,说他前段时间在外地出差的时候在宾馆的浴缸里泡过澡。我看过之后很明确地指出这是生殖器疱疹,买了点口服加外用的治疗生殖器疱疹的药物,也就好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想到这和HIV感染有任何关系。
2014年11月,辉哥在又一次出差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发烧,高烧不退那种艾滋病自述,干咳、恶心,然后就开始住院,一开始什么都没查出来,各种高档抗生素都用上了,病情也丝毫不见缓解,当然这都是辉哥一个人在住院期间完成的,他觉得就和以前一样,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他不想麻烦我们,也就没和身边我们任何人说起。直到几天后,一纸HIV1阳性的确诊报告到手,CD4才25,辉哥才想起和我说,大概因为我是他身边唯一学医的朋友,他除了还告诉他亲兄弟让他来陪床,就再没和其他任何人提起他的病情。接到辉哥的电话,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和以往一样笑着就在电话里讥讽他“辉哥你怎么可能有今天?平时在我们面前装得跟圣女似的,你怎么会得艾滋病?”辉哥默默把电话挂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等我再回拨电话的时候发现电话永远拒接,再回发微信的时候发现已被拉黑,我只能发短信,在短信里告诉辉哥先赶紧口服上复方新诺明,然后接下去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最好转到唐都医院传染科接受治疗云云。当时有太多的话堵在了我的喉咙口,我只说了短信里那几句,只希望辉哥能够看到那几句最要紧的,并且期待能当着辉哥面把剩下的话说完。
几天后,我还是无法联系上辉哥,但我猜想他应该不是在唐都就是在八院住院治疗了,我曾分别前往唐都和八院传染科病房试图找过辉哥,但病房里找不到他,我甚至问护理站的护士有没有一个叫“xx辉”的艾滋病患者,护士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目的没有告诉我,而叫我自己联系。每次无功而返的背后我都默默为辉哥在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渡过难关。
直到12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是辉哥的兄弟打过来的,他说辉哥现在八院的ICU里住着,浑身插着管子现已昏迷、不能说话,他说辉哥之前提起过我,他不知道辉哥还能不能挺得过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我打这个电话,看还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说当初我给他发的短信你们没看到么?他兄弟说看到了,但是当时联系唐都医院传染科说没床,不愿多等两天,就去了八院,一进去就住进了ICU(所以我在八院的普通病房都没有找见辉哥),但是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化…..
第二天,我就拽着我们共同的好友小刚一起去八院传染科,在ICU找到了陷入昏迷的辉哥,原本就不高的辉哥此时平躺在ICU的病床上显得更加瘦小,病房里面只有他年迈的母亲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流尽了眼泪,婆娑着辉哥的手,麻木地守在辉哥床旁,病房外应该都是他的亲戚,是他的兄弟把我们送进了ICU的病房。终于见到辉哥了,可此时再多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我和小刚都哭了,“辉哥,你一定要挺过来啊,兄弟们都等着你回来!”辉哥面无表情地还是一动不动,他还能听得到么?
三天后,我的手机短信收到了辉哥的讣告,是辉哥的兄弟发过来的。辉哥终究没有挺过去,我更没有勇气去参加辉哥的追悼会,辉哥的去世注定会让我抱憾终身!在辉哥最无助,最需要找人倾诉和帮助,最崩溃边缘的时候,我没能设身处地地为辉哥着想,用一种正确的态度表达我的关切,而那些戏谑的言语轻而易举地压垮了辉哥对我的信任,尽管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而辉哥的任性关死了所有和我沟通的渠道,让我没能够为辉哥的救治发挥任何力所能及的作用,但时至今日我仍觉得,如果当初辉哥能够听从我的指示,结果可能就会不一样。
抛开所有这些不谈,今天我们换个角度重新来审视辉哥的故事,如果当初我和辉哥都能意识到他2014年春夏之际的生殖器疱疹可能就是HIV感染进入艾滋病期机会性感染的表现,如果当初我们能够意识到辉哥经常出虚汗、乏力也可能是HIV无症状感染期的表现,如果当初我已从事现在的工作,能够及时提醒辉哥去做个HIV检测……可是,哪有这么多如果?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这就是发生在我身边真实的故事,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写出来,终于在这个清明节到来之际,能够通过玛丽斯特普这个平台,把这篇推文分享出来,既寄托了我对辉哥的悼念,又是对我愧疚之情的释怀,更是对我们所有同志和不安全性经历的人警醒。
愿辉哥在天堂一切都好!
愿天堂里没有艾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