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白内障手术前例行检查,77岁的爷爷孙贵(化名)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是一名艾滋病感染者。手持诊断报告坐在医生面前,几十年没掉过眼泪的老人双手掩面抽泣起来。此时的他已无心再关心自己白内障的问题,巨大的羞耻感和对未来生活的绝望让他瞬间坠入深渊。情绪平复之后,他抬起头艾滋病人自述,问医生一句话:我还能活多久?
孙丽君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佑安医院(下称北京佑安医院)性病艾滋病门诊主任,面对这样的老年患者,她要做的首先是安慰,用“放心,您规范治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来宽慰情绪崩溃的初诊老人。
在日常工作中,虽然孙丽君所接诊的大部分是青壮年艾滋病感染者,但她无奈地发现,最近几年,老年人尤其是老年男性艾滋病发病人数在持续走高。目前在北京佑安医院需要定期接受抗病毒治疗的艾滋病感染者中,有753人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在这些人里,近九成感染者为男性,他们当中有6人是80岁以上的老爷爷。
北京佑安医院所接诊的老年患者数量变化与中国疾控中心艾防中心主任韩孟杰所公布的全国最新数据一致。近年来,我国通过病例报告发现,老年人特别是60岁以上的男性人群感染的病例报告数增加很明显,从2012年的8391例上升到2017年的19815例。
2018年12月1日是第31个世界艾滋病日,今年的主题为“主动检测、知艾防艾、共享健康”。日前,健康界对孙丽君进行独家专访,通过她的讲述,展示老年人感染艾滋病的残酷现状。
染病保姆一周“服务”三名老年雇主
在北京佑安医院性病艾滋病门诊的取药窗口上清晰写着“老人优先”,这四个字并非“空话”,健康界采访时发现,排队取药的5名患者中,有1人是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孙丽君曾经接诊过一名50多岁的保姆,在初筛HIV阳性后,这名保姆跟她坦言,自己有可能已经把艾滋病毒传染给至少三名老大爷。因为,她每周都要定期到三个独居老人家去做家务,除了买菜做饭收拾房间,她最主要工作是陪这三名老人“睡觉”,但在确诊前,自己确实不知道已经染病。三名老人随即相继被这名保姆带到医院检查,其中一人被确认“中招”,另外两人算是“幸免于难”。
截至2014年底,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经达到2.12亿,根据原国家卫计委公布的《中国家庭发展报告2015》,独居老人占老年人总数的近10%。在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单身老人户为1444万户,老年人单独居住的比例越来越大。但他们也有生理需求,渴望爱与被爱,大部分因为经济或子女反对等原因不会再婚,因此跟保姆谈恋爱的不在少数。
广场舞成老年人寻找“对象”场所
事实上,跟保姆发生性行为并不常见,更多老人是通过广场舞、公园等场所寻找目标。此前,腾讯节目《和陌生人说话》做了一期《菖蒲河老情人》,内容是老年人的爱与性。节目中,老年人追求爱情不要房和车,主要是看你“行不行”。
广场舞就像老年人的“陌陌”。在孙丽君接诊的老年艾滋病感染者中,不少老年男性承认,自己是在公园和广场舞的环境中找到“有缘人”,如果跟对方聊得投机,很快就会一起回家,这些人多半是丧偶或离异老人。
在孙丽君眼中,这些老人跟“含饴弄孙、慈眉善目”的传统形象截然不同,他们与年轻人一样,对性充满渴求。寻找性伴侣的除了单身老人,还有跟老伴生活在一起的老人。“在传统观念中,中国女性老了之后不应再有性生活,因此无数老年女性压抑性需求,成为只懂操持家务和关心子女孙辈的老太太,她们在这方面对老伴没有丝毫关心。”孙丽君说,被忽视的背后,不代表没有需求,老大爷有可能出去买趟菜的时候,顺便就走入“暗娼”场所,完事之后再买菜回家。
“不用给我老伴检查 她不会被感染”
出乎很多人意料,在孙丽君接诊的老大爷病人中,异性恋并非主流,超过半数是有家、有子女的老年gay(男同性恋者)。由于主流文化对同性恋接受程度不高,很多男同性恋者不得不与女性结婚、生育,他们看似跟其他人有相同的家庭,在生活中是暖男、好丈夫、好父亲,但他们终究无法压抑自己对同性的渴望。
孙丽君曾经接诊过一名60多岁的男性,在HIV初筛阳性时,孙丽君立刻要求他的老伴也来医院检查,但被拒绝。这位老人告诉孙丽君,自己与老伴已经将近20年都没有性生活,爱人过去曾经以为他患上ED(男性勃起功能障碍),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也没能医治好。其实老伴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男性,经常到外面找“小男孩”,有时“一天就找不止一个”。“那名老人的老伴非常温柔,儿子也很孝顺,要求给父亲用最好的进口药。”孙丽君说,出于保护患者隐私,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向老人的家人透露其染病途径。
然而,并非所有家庭都能像上述老人那样和谐。孙丽君发现,大部分老大爷得知自己染病的那刻,老伴都会在诊室外大吵大闹一番,表示要离婚,但多数情况下,如果女性HIV显示阴性,双方便不会离婚,“毕竟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不懂自我保护成老年人“染艾”首因
人们谈起性的时候,始终会将老年人剔除在外。“社会不讨论,不代表老年人的需求不存在。”孙丽君坦言,很多老年人的性能力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便持续减退,在自己接诊的患者中,超过70岁的男性每月仍保持规律性生活的不在少数。
尴尬的是,老年人更倾向于寻找便宜的性服务,这类女性性服务提供者普遍收入水平和文化层次较低,对传染病防控知识十分欠缺,她们不会执意坚持使用避孕套,有可能自己早已染病但并不知情,所以通过她们传播性病和艾滋病的几率会更高。
大多数老年人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失去让女人受孕的能力,不愿意使用避孕套。因此,无保护措施的高危性行为艾滋病人自述,在老年群体中的发生率很高。有调查显示,老年群体的安全套使用率不到10%。
毫无疑问,老年人艾滋病病例数量正在快速上升,如何让老人意识到防艾的重要性,成为摆在疾控部门和医疗机构面前的重要课题。“无论年轻时有多高的社会地位,衰老之后仍然是弱势群体,目前整个社会对老年人在情感上的关爱和艾滋病知识普及都做得非常不够。”孙丽君说,无论是社会和家人,都应在物质关心之外关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要正视他们情感上的需求以及性需要,与此同时,相关部门应在老年人群体中加大防控艾滋病的宣教力度,让老人懂得保护自己,免受艾滋病的伤害。
随着老年艾滋病感染者数量的上升,让他们得到规范治疗成为必然。以北京为例,所有艾滋病感染者的手术治疗,都需要到北京佑安医院、地坛医院和解放军302医院这类传染病专科医院进行。老年感染者大部分合并其他疾病,相比年轻人,治疗起来更加困难。例如服用抗艾滋病药物有可能会导致血脂异常,而一些老人原本就有高血压和高血脂,这就需要医生对患者相应增加或递减药物。
如今,艾滋病越来越成为一种慢性病,孙丽君提醒,老年人感染艾滋病千万不要羞于启齿,也不要自行买药治疗,要及时到正规医疗机构和疾控中心就医。“很多老年人感染艾滋病之后因为定期接受抗病毒治疗,寿命基本上与其他老人无异。”孙丽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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