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二，我接到小柯的电话，他说自己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想在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前说说自己的故事。下午我在报社大厅见到了他。跟我的想象完全不同，他高大帅气，穿着一身户外装，很有运动精神。虽然他的表情有些局促，但面部棱角分明，根本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一路上楼，我大致了解了小柯的情况：26岁，老家在东北，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妈妈长大，在南方念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北方工作。在确诊感染艾滋病病毒后，他请假回了家，他表示自己将很快辞职。
问题1：怎么发现感染的？
在会议室长桌的一角坐下后，我直奔主题：“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感染艾滋病毒的？”小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大约三年前吧，我突然发高烧，烧到42摄氏度，嗓子红肿，恶心迷糊还吐，我以为是感冒了，医生也是按感冒给治的，当时我压根就没往这边想，因为我和男友在一起前去做过检查，都正常。你该知道的，我是同性恋。后来打针吃药，折腾了一个多月病才好。可那之后我总感冒，场场落不下。我突然想到有段时间没体检了，就去做了检查。医院的化验单给出的结果是‘待复查’，我当时很害怕，我心里明白是染上了，但不敢去疾控中心，更不敢跟人说，反正当时也没有啥症状，就没治疗，自欺欺人地以为‘待复查’。就是没有。后来才知道那是HIV窗口期的表现，却被我故意忽视了，当时很鸵鸟。”
普及一下：艾滋病窗口期是指艾滋病毒进入人体后，需要一段时间血液才会产生艾滋病毒抗体，产生抗体后，窗口期的症状会消失。这段时间是检测不出来艾滋病毒的，但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却可以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人的。
问题2：怎么感染上的？
小柯说如果早点接受治疗，他的身体状况要比现在好，我问：“你是怎么感染上的呢？”小柯沉吟片刻，说：“我是被人恶意传染的，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两年，我只有他一个，可他却不老实。他该知道自己染上了艾滋病人自述，还故意把这病传给了我。你知道吗？当我发现自己染上后，第一个就去通知他，让他也去查。我以为他会惊恐、会担心、会害怕，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很漠然。我当时心一凉，立刻就明白了，他早知道的。可是我无法证明是他，我没证据，而这事儿又太隐私，除了认栽，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感染的渠道很多，吸毒、输血……我也不能报警，报警我能说什么？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自认倒霉了。”小柯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嘴唇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小柯的电话响了，他跟我借笔要记东西，用完后将笔还给我，我拿起继续记录。他突然乐了，说想起件事。刚确诊那会儿，他觉得浑身哪都不舒服，去医院看病，把诊断的单子给坐诊大夫看，谁知大夫看后，立刻退了两步，还不许他捡掉到地上的笔。
普及一下：艾滋病传染途径主要有三条，其核心是通过性传播和血液传播，一般的接触并不能传染艾滋病，所以共同进餐、握手等都不会传染艾滋病。
题3：发现感染后做了些什么？
“我很好奇，你知道感染了艾滋病毒，为啥不去看病，这段放弃治疗的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我问。问题一出，小柯看了我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然后是沉默。许久之后他说：“明知道是男友传染给我，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很愤怒、憋屈，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对我。我几近疯狂，凭什么啊，曾经我那么健康，啥都没了。我不甘心，太亏了，而且好多人很多年都没事，我才两年就出事了。于是我开始报复，在社交网站里交友。我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有自信的，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跟四个人有了关系。最后那人比我大几岁，几个月后他通知我，他染上了，让我去查。你知道吗？看着他绝望地瘫坐在那里，我突然间很害怕也很后悔，我所做的比杀他抢他还可怕，是彻底毁了他的人生。他是有家的，连他妻子也被传染了。我浑身发抖，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心里却像着了火一样。他没有责备我，只说他认了。之后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雕塑，直到我离开，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我几乎是逃出去的，他的绝望震撼了我，我太坏了。于是我决定收手，拉黑了所有人，然后离开。”说到这，小柯突然说：“我是不是很坏！”语气却不是问句，我还是应了句：“是！”我记挂着另外几位的消息，但小柯说早就没联系了，他也不知道。我说希望他能到相关部门说明情况，他没出声，但低下了头。
普及一下:针对小柯的行为，记者咨询了魏国明律师，魏律师表示，如果艾滋病患者明知自己患有艾滋病或携带艾滋病毒，在未告知他人并且未采取任何措施的情况下，通过性行为或其他方式传染给他人，应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处罚。
问题4：怎么决心去看病的？
目前小柯正在接受鸡尾酒疗法，他把几盒药给我看，他说药是疾控中心免费发放的，一次给一个月的量，这些药若是自己花钱得几千块。我问：“你不是害怕去疾控中心看病的吗，怎么又想通了？”小柯摆弄着几个药盒，说：“说到底，我是怕死。几个月前，我突然感觉不舒服，没有胃口、恶心、吐，体重直线下降，瘦了四五十斤。我不撒谎，晚上睡觉盗汗，醒时头发就像洗过一样，被子褥子全是湿的。我是真的害怕了，才去了疾控中心。虽然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染上了，但是结果出来时，我还是无法接受。一想到宣传片里那些恐怖画面，我想自己也要那样死去，我就害怕。我吓得一宿没睡，一直想自己就要死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没睡好，那感觉太恐怖了。听说北京专家多，我立刻带着所有的钱出发了。可北京的医生一看我的检查报告，就让我回家等着派药，说我的状况很好，只要不跳楼不轻生，按时吃药还能活很久。现在我进行的是鸡尾酒疗法，已经吃了四个月药了，但还是有副作用，我今天早上吃的皮蛋瘦肉粥全吐了，我还挺可惜的。不过等适应期过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的。”
普及一下：鸡尾酒疗法，是通过三种或三种以上的抗病毒药物联合使用来治疗艾滋病。该疗法的应用可以减少单一用药产生的抗药性，最大限度地抑制病毒的复制，使被破坏的机体免疫功能部分甚至全部恢复，从而延缓病程进展，延长患者生命。
问题5：你家里人知道吗？
从见到小柯，得知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我就想问：“***妈知道你得病了吗？”“当然得跟她说。”小柯回答。“你怎么跟她说的？她怎么说？”我继续追问。“我没敢直接告诉她，是通过我嫂子说的。有回嫂子问我这么大了咋还没对象呢？我笑了，没吭声。嫂子就开玩笑地说：‘别告诉我你是同性恋啊！’我再笑笑，还是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嫂子当时就呆住了，脸都憋红了。不过她一直替我保密。这次我到北京看病花光了钱，走投无路了，只能跟我妈说。我先跟嫂子说的，她吓坏了，说话都哆嗦了。我没敢问她怎么跟我妈提的，等我回到家，我妈妈看见我就哭，边用拳头打我边哭。其实她打得没用劲，可我的心却疼得连喘气都难。妈妈骂了我很久，也哭了很久。”
想起初见时的握手，他的手很软，女孩子似的柔若无骨，我说：“父母的婚姻对你有影响吗？你知道吗，你虽然帅，但动作里透着女气。你可曾想过改变吗？如果成长的过程中有父亲的陪伴艾滋病人自述，你会选择这条路吗？”许是听出我尽量措辞不伤害他，小柯笑了，说：“我是有点娘娘腔，可是怎么办啊？改不了的。这也许跟我没有父亲有关吧？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也曾刻意学过男人的举止，但对我太不容易了，那不是我的，做起来很不自在。”
有种说法:美国加州华裔博士黄伟康是一位专门从事同性恋临床的心理学家，他表示，父亲的缺席，不一定会导致子女有同性恋倾向，但却大大地增加了其可能性，这就像疫苗，打了，孩子得这种病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不打，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问题6：对未来的打算？
小柯的回答让我想起儿子小时候，他撒着娇、嗲声嗲气地喊妈妈，老公立刻吼了句：“好好说话！”儿子立刻正声说：“妈妈。”嗓音又低又粗，像个武士。我不知道是不是父爱的缺失导致小柯今天的命运。我们不能把责任都推给他的父母，如果他们有错，只能占一小部分，最重要的还是小柯自己，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在采访的过程中，小柯用了大半的时间来给我进行艾滋病科普和讲述艾滋病人成功治疗的案例，让我觉得除了给我长知识外，他也是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采访中，小柯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笑容，他一直在笑。用他的话来说，从现在开始他要活得没心没肺。
我问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他说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人对他说：“你的爱人在未来等着你，别让他一个人孤单白头，要去陪他。”这段话令他泪流满面，也点燃了他的希望。他打算办完离职手续就回老家，回去后会找工作，攒钱买房子，至于爱情只能随缘了。但是不管遇到谁，他都会实话实说，对方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他就一个人活下去。我最后问了句：“你将来的恋爱对象，会是女的吗？”他摇摇头，轻声说：“不可能了。”临走前小柯说：“请替我跟大家说，要洁身自爱，只有洁身自爱才能远离这些病。另外，我对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很后悔也很抱歉。而在经历过这个病痛之后，我才懂得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请大家洁身自爱，守住健康！”
编后：看完这个故事，你可能和我们一样，有满心的同情，也有满腔的愤恨。小柯是受害者，可他又是害人者，他的行为无疑已经触犯了法律。当然，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成为了自己灵魂上的囚徒，好在他已经开始悔悟了，并在积极挽救自己，他的自述，也可以看做是以实际行动为自己赎罪。生命可贵，愿每个人都守护好自己的生命，安全地度过健康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