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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治愈的女性出现了

阅读数:            发布:2023-04-03

作者 | 南风窗高级记者 何承波

继“柏林病人”、“伦敦病人”之后,新的艾滋病治愈者出现了。

3月16日,《细胞》报告了纽约病人治愈的情况。考虑到保护隐私的需要,纽约病人的身份没有揭晓。目前已知的信息是,她是一位混血女性,65岁。患有艾滋病的同时,她还被诊断出急性髓性白血病,晚期。

事实上,她的故事,早在2022年初就流传开了。随后,希望之城病人、杜塞尔多夫病人,先后宣布治愈。

另外4位病人均为男性,这次的纽约病人,是首个被治愈的有色人种+女性+少数族裔患者。

5位病人的共同点在于,艾滋病,癌症晚期,同时缠身。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考虑了干细胞疗法,铤而走险,试图换回一线生机。

然后,奇迹发生了。

本来是治疗癌症,却意外治愈了不可治愈的艾滋病,在人类对抗艾滋病的整个历史中,只有这5位病人成功了。

他们的故事,足以写成奥斯卡级的传奇剧本。

纽约病人

这次是不同凡响的。

在2013年6月,纽约病人诊断出HIV病毒。期间,她一直接受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治疗,把病毒控制在很低的水平,这是艾滋病人最常用的方案,但无法治愈。

2017年3月,纽约病人被诊断为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同年8月,在纽约长老会威尔康乃尔医学中心,主治医生徐静美(JingMei Hsu,音译)及其团队对其进行干细胞移植。

《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剧照

干细胞疗法,主要用于癌症晚期,几乎可以说是最后的尝试。

它也叫再生医学,利用移植的干细胞——主要是来自骨髓的造血干细胞,具有自我更新能力,可生成各种血细胞及免疫细胞,借此培养出全新的细胞和组织,再造一个免疫系统。

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却是生死一线。

移植前,需要杀死不健康的细胞,同时抑制患者的免疫系统,减少干细胞移植后的排斥反应,而干细胞注入后,又需要几个月时间,重新填充患者的血细胞。

这个巨大的窗口,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由于纽约病人是混血,徐静美团队发现,很难找到匹配的骨髓捐赠者。在西方社会,这是少数族裔和有色人种的普遍困境。

于是,他们转向了脐带血银行。跟另外四位艾滋病人不同,这次徐静美采用了来自脐带血的干细胞,而不是骨髓。

通过脐带血干细胞进行移植 / 图源:《细胞》

同样是干细胞移植,脐带血和骨髓配型,难度大不一样。骨髓干细胞配型是8位的,必须要8个点位完全符合,而脐带血干细胞配型是6位,且只需5个点位符合。而研究表明,它们治疗白血病的成功率是一样的。

脐带血银行打开了新的大门。

在脐带血移植的几周内,纽约病人的一位亲属,也提供了部分匹配的造血干细胞。这是因为,脐带血干细胞含量较少,亲属捐赠的干细胞,起到了桥梁的作用,使其安全过渡到脐带血接管的阶段。

最终效果很理想,术后第17天,纽约病人就离开了医院。她的癌症和HIV病毒得到了缓解,没有出现移植物抗宿主疾病。

移植后37个月,纽约病人停止了抗逆转录病毒治疗。14个月后,她的血液测试已经没有了HIV存在的迹象。

HIV-1持续性的生物标志物在移植前后的变化 / 图源:《细胞》

她可能被治愈的消息,在2022年2月宣布。紧随其后的是7月,美国霍普市医疗中心宣布,一位感染HIV病毒30多年的男性白血病患者,接受了骨髓移植,HIV检测不到了。

他的代号是,“希望之城病人”。

然后是今年3月,《Nature Medicine》一篇论文报告了德国“杜塞尔多夫病人”的故事,他在2014年接受干细胞移植后,体内的HIV病毒被清除。

三位病人宣布治愈,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第一个奇迹

时间回到2007年。

居住在柏林的美国艾滋病人Timothy Brown有些倒霉,与艾滋病毒抗争11年后,他又确诊了急性白血病。

这种癌症,攻击骨髓,然后扩散到血液中。放疗与化疗,已经没用了,为了最后一丝希望,他决定进行骨髓移植。

当年,他的主治医生Gero Hütter灵机一动,找了一个携带CCR5-Δ32基因突变的捐赠者。

这个突发奇想,改变了人类对抗艾滋病的历史。

Timothy Brown被称为“柏林病人”,是第一个确定被治愈的艾滋病患者 / 图源:Live Science

我们知道,HIV病毒入侵的是人体免疫细胞,特别是CD4+T淋巴细胞。病毒与其结合后,将遗传物质植入细胞,大量免疫细胞被感染后,人体免疫功能出现缺陷,容易感染各种疾病,或者出现恶性肿瘤。

这也是“艾滋病”的命名由来,“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简称“AIDS”(艾滋)。

HIV需要跨过两道关卡。一是跟淋巴细胞表面的CD4糖蛋白分子结合艾滋病治愈,二是借助CCR5或者CXCR4受体分子的帮助。

两者缺一不可。

换个思路,如果破坏了其中一道关卡,HIV病毒可能就无从下手了。这正是Hütter想做的事情。

所谓CCR5-Δ32突变基因,是一种自然的突变,导致了CCR5基因编码区域出现了32个碱基缺失,无法编码出正常的CCR5蛋白。就好像一本密码本,涂掉某些必要文字,敌人便无法解码正确的通信内容。所以,HIV病毒,自然不能与淋巴细胞顺利结合。

《机智的医生生活》剧照

Hütter感到惊讶,为什么此前没人这样尝试过,但他很快发现,问题就在这里。从父母双方继承了这两份变异基因的人,极为罕见。只有1%的北欧人,出生时免疫细胞上没有CCR5受体。

Hütter说服德国捐赠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对所有潜在捐赠者进行基因测试,幸运的是,第61号捐赠者,正好是一个同源CCR5-Δ32突变的携带者。

Brown的骨髓干细胞移植,先后进行了两次。2008年,Hütter报告了初步结果,表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虽然Brown不再服用抗逆转录病毒药物,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艾滋病毒。一年后,Hütter在《新英格兰医学》上发表了最终结果。

治愈了吗?

Hütter 并不确定。

接下来,他进行了10次手术,未有一次成功复现。其中8人死于移植相关的副作用或癌症复发。剩下的处于缓解期,但仍需要接受抗逆转录病毒治疗。

当时的医学界普遍认为,Brown是一种异常现象,是一个例外。

Timothy Brown创造了医学史奇迹

人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扫清了艾滋病毒,是移植过程?是供体细胞的基因突变?是某种免疫反应?还是病人身上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

此后十多年,Brown先生一直居住在加州,始终没有检测到HIV病毒。

就这样,他,作为一个奇迹,成了全球唯一的艾滋治愈者。

“LP是我的名字”

“伦敦病人”的出现,促使人们重新审视,何为奇迹。

伦敦病人是唯一一个主动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他在2019年3月被宣布治愈,随后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公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还注册了社交媒体账号,名叫“LP”(London Patient首字母缩写),认领了“伦敦病人”的代号,称自己愿意做一个“希望大使”。

他本名叫Adam Castillejo,40岁左右,委内瑞拉人,在伦敦生活了20多年,他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身上散发着强大的乐观主义气息。

“伦敦病人”Adam Castillejo

2003年,Castillejo被发现患有HIV。在当时23岁的年轻人看来,几乎被认定一种死刑。

但他挺了过来,他继承了祖母的烹饪技艺,成了一家时尚餐厅的副主厨,他骑自行车、跑步和游泳,过一种阳光而健康的生活。

厄运之神再次降临,是在2011年。Castillejo在纽约旅行时,接到伦敦的医生打来电话,获知自己有些异常情况有些异常情况。

赶回伦敦,等待他的是另一份死刑判决:淋巴瘤,四期。

三年化疗,毫无作用。Castillejo的世界一步步灰暗下去。2014年圣诞节,得知自己活不到下一个圣诞时,他离家出走了,在伦敦郊外游荡时,他下定决心,联系了瑞典自杀辅助机构,打算一死了之。

时间每过一分钟,就有一个宝贵的生命因艾滋病而逝去 /《最爱》剧照

一位密友悄悄帮他找到了一位医生,Ian Gabriel——伦敦一位骨髓移植治疗癌症的专家。但Castillejo的拉丁裔背景,使得配型非常复杂且困难,屡次移植的尝试都失败了。

这时,一个德国捐赠者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携带了CCR5-Δ32基因突变!

12年前,Brown先生的故事,他们都知道的,尽管那时候人们对“治愈”这个词闭口不提,但大家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希望。

病毒学家Ravindra Gupta也参与了进来。不巧的是,手术关头,Castillejo体内的HIV病毒载量突然飙升,似乎产生了耐药性。最终,手术推迟至2016年5月13日才进行。

效果其实很糟糕,Castillejo在医院住了几个月,体重下降了30多公斤,还发生了多次感染事件。40多名医生,为了如何喂他吃药而发愁,他的口腔,全都溃烂了。

《夏洛特烦恼》剧照

一年后,他变得强壮了,他慢慢开始考虑放弃HIV药物治疗。2017年10月,他服用了最后一剂抗逆转录病毒药物。17个月后,也就是2019年3月,Gupta教授重新评估了Castillejo的病情,宣布他从“长期缓解”转向了“治愈”。

谈到他作为有史以来第二个HIV治愈者的身份时,Castillejo先生仍然坚定地称自己为LP,而不是Castillejo。他说:“当你叫我LP时,会让我平静下来。”

“LP是我的名字,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为圣杯而战

1981年6月6日,第一例艾滋病患者被发现。人类对抗艾滋病的漫长战争,拉开了帷幕。

目前全球范围内现存HIV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高达3800万人,死亡人数累计超过3600万人。

遗憾的是,至今仍未开发出有效的HIV疫苗,现有的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只能抑制,而不能清除病毒,自然也谈不上治愈艾滋病。

“伦敦病人”的出现,意义重大。

《我不是药神》剧照

当时,墨尔本大学彼得·多尔蒂感染与免疫研究所所长Sharon Lewin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说:

“当医学上只有一个病例报告时,人们总会怀疑,这或许只是一个不寻常的情况。现在出现第二份病例,真的非常令人兴奋,证明了艾滋病是可能治愈的。”

是治愈,还是长期缓解?医学界各有说辞。

Lewin倾向于可能存在两种情况,新移植的干细胞关闭了HIV入侵的通道。如此一来,检查不到的HIV病毒,可能是进入了一个长期的休眠状态。

另一种可能是,骨髓干细胞,将HIV感染的细胞清除了。

总之,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

之所以称为奇迹,本质在于,这样的胜利,是难以复现的。

《非自然死亡》剧照

干细胞疗法,面向的本是那些走投无路的晚期癌症患者,杀死他大量不健康的免疫细胞,并再造一个免疫系统,风险是巨大的。

伦敦病人就是鲜活的例子艾滋病治愈,几乎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柏林病人也没少遭罪,在移植手术时,也几乎死亡。

再则,读者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一类疗法的关键,不在于干细胞移植,而是CCR5-Δ32突变。

携带这种突变的捐赠者,少之又少,这决定了普及的不可行。至少目前,在中国,还监测不到父母双方同时遗传的CCR5-Δ32纯合突变。

种族的差异,使得问题更加复杂棘手。所以,配型是一个天然的难以逾越的障碍。

有的科学狂人,试图另辟蹊径,比如借助基因编辑,敲掉CCR5基因。结果也可想而知,势必会在全球范围内受到医学伦理的质疑。没人知道,基因编辑会带来怎样的脱靶效应。

如今,治愈HIV,仍然是该研究领域难以企及的圣杯。

《非自然死亡》剧照

Gupta总结伦敦病人的价值,他认为,这一研究方向,可能会引导医学界找出其他方法,重新调整免疫系统,以抵抗艾滋病毒,这样病人就不需要进行危险的移植。

伦敦病人,很可能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了第二步。

最新的纽约病人,同样与众不同。至少,这个病例,走出了骨髓配型的限制。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来自脐带血的干细胞比骨髓效果好。威尔康奈尔大学医学教授Koen Van Besien说:“一种可能性是,它们更有能力去适应新环境。”

有的病人已经离开人世,比如54岁的柏林病人,于2020年9月去世,死于白血病。而新的病人,还会再次诞生。

他们以殊死搏斗的勇气,揭示了一个基本事实,艾滋病,是可以被战胜的。

这5位病人的故事,重振了医学界的信心:找到治愈艾滋病的方法,摘下圣杯,终有一天将成为现实。

现在,路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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